水，醋和流感_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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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醋和流感
      
   
    刘晟从林渝洁的寓所里匆匆赶出来,不断地抬手看表.这冗长的巷子里没有路灯,他看得异常费力.突然,一束流离失所的光线停驻在他的表上,恰倒好处.定格在七点与八点之间的时针让他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步履也放慢下来.发布优势他玩世不恭地笑笑,整了整衣衫,留存在衣袂间的"香奈儿"的馨香丝丝缕缕地游进他的鼻孔,撩拨他的神经,记忆不自禁地开始骚动.床坻间的缠绵意犹未尽,林渝洁如绢帛般的肌肤让他所有桀骜不训的须发都软瘫下去,他在情欲的深海里歇斯底里.而这一切都不需要他负责.当然,他并非一个不愿承担责任的男人,他掌管偌大一间广告公司犹有余力,只是无须负责让这些缱绻之事锦上添花而已,他也乐在其中.
    初冬的朔风扑簌而至,他打了个寒战,随即将拉链拉至颔下,他也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风口之上.让他迷醉的馨香仓皇而逃.这馨香之于他,就像流行性感冒,病发时,他总是昏昏沉沉,欲罢不能.再说流感,每到换季之时便会缠上他,如影随形,无孔不入.不论如何防范,他也躲不掉这该死的痼疾.久而久之,他也习以为常,任之鱼肉.
    走到巷口,他挥手叫了一辆出租,并嘱咐司机开慢一点,他得利用这段时间散尽身上所有"异味",妻子正在家里等着他.思绪至此,他面色翻云覆雨.这是他需要承担的责任.也正是这责任将他牢牢地压在地上,所有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对他而言都是务必避而远之的毒瘴,可他深向往之,扛着沉重的担子一步一步地步入其中,义无返顾,就像僧人涉足花花世界."酒色财气不碍菩提路."他这样想.突然思绪峰回路转.曾几何时,他深爱着妻子.女儿呱呱坠地之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妻子有无大碍,然后才无限爱怜到抱起他们的孩子,偎在妻子身畔,一声声细碎呢喃宛如生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爱之源泉.妻子秀外慧中,对他千依百顺,从大学恋爱开始,便死心塌地地随他左右.他不知此刻是在痛心疾首地缅怀,还是在凭吊无力回天的挫败,他唯一深知就是一切不睦皆源自于此.生活像一汪万劫不复的死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反之亦然.这滩死水终有一日会腐臭不堪,波澜不兴的生活只会让他腻味,反感.一成不变,按部就班的生活只是在一张白纸上日复一日地画上一个个虚有其表的圆圈.
    今晨,他和她吵架来着.一如既往,她噤若寒蝉,怔怔地拭着眼泪.而他不屑地啐了一口,然后甩门而出,信步来到林渝洁的公司,等她下班,然后白癜风能否治愈我想知道一起吃午餐.她的娇嗔让他欲火中烧.他多么渴望这些娇嗔能够在日后的生活中填满那个巨大的空洞.他默然拿出一个随身手札,在上面恶狠狠地写下"离婚"两字,力透纸背.他无须担心白癜风可以揉搓不女儿能否承受,女儿已近十五,成熟的人生观、价值观足以让她承担生活的变迁.
    回到家,他再三嗅嗅自己的衣服."香奈儿"的味道已经不知所终.他小心翼翼地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尽量不发出声音.门刚打开,浓郁的醋味扑鼻而来.他觉得她在挑衅,于是饶有兴味地品味起来,乙酸的味道在肺腑中氤氲,有种突如其来的荡气回肠之感.
    "妈,你又和爸吵架啦?"房间里唯一亮着灯的屋子传出女儿银铃般的声音.那是女儿的卧室.
    "哪有?别瞎猜."随后,妻子的声音也从门隙中传出,若有若无的哀戚夹杂其中.刘晟敛声屏息站在原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预谋听这母女俩的谈话.
    "还说没有,眼睛都哭肿了.你女儿我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快从实招来."
    听了女儿的话,刘晟差点没笑出声来,好歹压抑了下来.
    "你还小,夫妻间的事你将来就会明白."妻子煞有介事地说道,不无惋惜.
    "哦,难怪你烧醋呢!'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话还真是个理."
    刘晟突然有一种被兴师问罪的感觉,心脏干巴巴地扑腾着.
    "傻丫头,少胡说.你爸身体不好,一换季就患流感.我听隔壁陈奶奶说这法子能行,我就试试."
    "原来如此.妈,你说我爸为啥老欺负你呢?要换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其实你爸也挺疼你妈的呀,要不我们吃什么,穿什么呀?外面那些太太们都羡慕死你妈了.人呐,就应该知足,知足常乐嘛."
    "嗳,我说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哦?你说来听听.人小鬼大的."
    "唔,你老是小鸟依人地跟在我爸屁股后头,没精打采的.骂你吧,你又不吭声.估计我爸烦你了,要是我我也烦你,一点乐趣也没有,生活没有激情那哪能行呢?"女儿说得义正词严.刘晟吃惊至之余,倒觉得女儿挺有见地的,跟他也心有灵犀,真不愧是他的女儿.
    "'我喜欢平淡如水的生活,平淡归平淡,总有一些小小的感动能够荡起涟漪.'"
    "妈,你怎么偷看人家的日记呢?这是很不礼貌的诶."女儿嗔怪道.
    "对不起啊,妈妈是不小心看见的.但是真是妈妈的好女儿,写的东西挺好的."妻子抚慰道.
    "那当然,我长大后一定比琼瑶、张爱玲那些女人强,我要做中国的雨果、司汤达."
    "听你吹吧.但无论如何妈妈都支持你.妈妈支持你,支持爸爸.其实,你爸爸以前做了很多让我感动的事哩.我记得有一次,那时他还在创业,忙得不可开交.你呢又发烧,我一个人背着你往医院跑.人一急连外衣都没穿.你的病好了,我又生病,还住院.你那时还小,没人照顾你不行啊.你爸爸就成天抱着你上班.下班后,急急忙忙回家里煲汤,然后带到医院给我喝,再怎么好的身体那也得拖垮啊,再加上整天吃方便面,他也病了."妻子醒了醒鼻子,继续说道:"他病了又不说,没几天就倒下了,整个人瘦了一圈,还死撑着要去上班......"
    "妈,你别哭了,啊."房间里传来低低啜泣之声,那声音像一只手一下一下揪着他的心.
    "你爸其实挺能耐的,白手起家,如今也干出一番事业,一个女人能找到这样的男人真的挺不容易的.所以呢,你妈把她一生中所有真善美的部分都给了你爸.就像你写的'要把一生中最美好、最纯真、最善良的那一面无偿地给我最最喜欢的人'那样."隔了一会儿,妻子如是说.声音腼腆但掷地有声.
    "妈,爸年轻时是什么样的?"女儿兴致勃勃地问道.
    "唔,那时候啊,他穿着校服----就像,就像那个穿校服的男孩,呶,就那个."
    刘晟有些莫名其妙的张皇,他不知道他在妻子眼中是个什么样人,就外貌而言.
    "妈,你少唬我了.我再怎么看,老爸也没有龙泽秀明那样好看啊."
    "你还别说,真是有点像.特别是那笑容,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挺阳光的."
    (女儿卧室里有各式各样的海报,惟独龙泽秀明那张纤尘不染,干净明亮.)
    "妈,你给我讲讲你们谈恋爱那时的罗曼史嘛,让我借鉴借鉴."
    "鬼丫头,书不好好读.你现在才十五岁,谈那些为时尚早."妻子含羞而怒.
    刘晟认为人的记忆就像地狱那样分为十八层.有些记忆被打入第十八层永不超生,而有些记忆就潜伏在上面几层,只消一些线索掉将下去,那些记忆便会顺其自然地爬上你的脑海.
    八十年代大学里的爱情是象牙塔里孕育着的蛋青般的剔透和粘稠.他们穿着校服并肩走在落英缤纷的校园里,神圣、高洁,没有丝毫亵渎的恶念,永远恪守着内心的纯洁.那时,她还是他的女朋友,无人能从他们之间的间隙看出端倪,他们保持这似有还无的间隙勇敢而坚决地互相爱慕着.
    走出大学校园,他们第一次战战兢兢地携手走在大街上,在行人艳羡的神色中,步履越发坚定和从容.一路走着,他们到了民政局,找了关系,虚报了年龄,在结婚证书上,他们你情我愿地执笔签字.此后,在一间租来的古色古香的老房子里,他们共筑爱巢......
    时光如水般阒无声息地荏苒,波澜不兴,但是小小的感动充斥其间.不幸的是,他对这些熟视无睹,麻木不仁.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厌倦、沉沦.
    "你爸爸还没回来呀?"妻子乏力的声音再次透过门隙传来,他想做出回应,无奈那声音只在喉咙里盘旋.
    "妈,要是爸爸做了什么错事,你会原谅他吗?"女儿怅然若失地问道.
    "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譬如现在口口声声说无论他做错什么我都会原谅,但事到临头,恐怕就无法兑现自己的诺言.所以,你要我现在说,我实在无法定夺."妻子说完叹了口气,继续道,"睡吧,明天还上课呢."
    "妈,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我以你为荣,爸爸也是."
    "有什么了不起的?睡吧."
    刘晟猛地醒悟过来,"嘭"地一声将门关上,叫道:"我回来了."然后把壁灯打开,朝某个角落说了声:"我先去洗个澡."
    没等妻子回应便将外套悉数脱去,躲进浴室.
    刘晟躺在浴缸里,思绪像散落在地想问下无花果能否治好白癜风上的珠子,他试图将它们归拢,但是顾此失彼.他唯一能笃定的就是明天一早他便去林渝洁那里了却他们之间的苟且之事,幸好不用负责,他也无甚担忧.
    蓦地,房间里电话响了.
    "老刘,估计是你的电话,让他们等会儿再打吗?"妻子温柔地说道.
    刘晟想起今天有个职员要向他交稿的事,便让妻子按了免提.
    "喂,晟歌,你的手机落我这儿了,明天来那吗?还有,套用完了,记得买."
    林渝洁扭曲的声音像阴魂般飘荡在房间里.
    "老刘,你赶快洗完出来,我们谈谈."妻子以前所未有的坚强的声音在浴室的门口说道.
    刘晟呆怔在浴缸里,手足无措.浴室里弥散着白气,这样的猝不及防让他有种想在这白气中窒息的冲动.纵然死了,那也事一了百了,要知道,他已经没有丝毫精力再去盘算如何解释,更何况他现在连从浴缸里站起来的力气也消散了.
    "老刘,我们离婚吧."妻子涣散的声音挟带着房间里的醋味从某个夹缝中渗透进来.一股酸味在他体内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