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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珠沙华_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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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3 09:19: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曼珠沙华
      
   
      
    一直想着要写她的故事。
    她的模样,我已经忘记。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是哪里人,从没听人提起。
    稍微有些年纪的人,都说在某年某月的某个上午,她和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杨大嫂子的饺子铺,也不点吃的,男人只问杨大嫂子这一带有没有要娶媳妇的单身汉。有几个好事的男人便起哄把解三儿从坊拉出来,简单的在饺子铺炒了几盘荤菜,街坊凑钱炸了回鞭炮,她就成了解三儿的媳妇。
    关于她的身世背景,尽管几家的婆婆媳妇使出了种种伎俩,始终没有套出半句。有人按耐不住,便大胆假设:有说是父女关系,因为年龄上匹配,况且男人收解三儿四百块礼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有的则说他们是夫妻,络腮胡子八成有了新相好,四百块把老婆顺便卖了;有几个在外边打过工的年轻人,则肯定那个带云贵口音的男人是人贩子,那边很穷,经常有贩子卖姑娘媳妇,据说他们折磨人的手法十分厉害。
    不管真相如何,这个话题在小街是越猜越热。解三儿来坊仍骰子的那天,几个坊的常客嚷着问他要糖吃,“洞房见红了没有,是不是个姑娘?”有人这么问。解三儿傻笑着摇头,几个平日不受重视的媳妇立询问一下白癜风怎么调理有效果即刻薄起来,
    “解三儿,晚上给你个媳妇暖被窝,你就笑的认不出你亲爹了。哒哒哒……只可惜一分钱一分货,最终还是只破鞋。不过,破归破,总比你打赤脚的好。”
    有人哧哧地笑,有人埋怨媳妇们说过了头。这话传给铁匠铺的王二嫂子听了,拉的风箱呼啦呼啦作响。她挽起袖子,大步走进坊,一把掐住解三儿的胳膊,也不指名道姓,只顾大声说道,
    “明媒正娶的,也不见得都是好鞋。有些人当姑娘时做的那些事儿,别以为瞒得住所有人,哼,洞房晚上手里还捏着鸡冠血呢!本身就不是好货,硬把自己当白瓷儿,还有脸讲别人!”
    这句话着实好多人,媳妇们腮帮子气的鼓鼓的,又不好发作,拽住各家丈夫一路骂着回去了。
    说起解三儿,这又是前些年街坊的话柄。他住在小街后边的山坡上,三间泥坯房,因为年久失修,又犯白蚁,去年梅雨季节,东头一间的房梁折了,摔了一地的瓦片。他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比他大很多的姐姐,患了十来年的青光眼,看人的时候,眼睛眯着,眼角总堆一大坨黄色的眼屎。他姐姐在婆家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不能时常照顾他,而解三儿本人,是当地出了名的懒汉,又好堵。拿杨大嫂子的话讲:有哪家的姑娘敢跳这个火坑。
    其实解三儿家先前是不穷的,追究缘故,老人们都说这要怪他爹在世时不积阴德:文革时候带头拆庙,砸菩萨神像,挖别家的祖坟,还逼死几个下放的女知青。尽做些祸及子孙的事,怎么会没报应?
    话说回来,王二嫂子是出了名的直肠子,火爆脾气。而她的儿媳妇又是解三儿姐姐夫家的内侄女,这样算来,二人却是沾了亲。
    王二嫂子把解三儿拉进她的铁匠铺,语重心长地讲,
    “我说一句,你受听便听,不受听就不听。而今,哪家娶媳妇不要个万八千,三金三银、彩电冰箱一件不能少,碰到刁钻的人家,非得男方修了楼才让姑娘过门。你这样,哪辈子才混的出来。而今四百块送你个媳妇,说句不好慎重的选择白癜风偏方听的,捉只月猪都不止这个价。你就是随便找人搭伙,对边的不是寡妇就是离婚的,半路夫妻不见得有多真心。你媳妇不管怎样能生养吧,生个一男半女,你也对得住祖宗。三儿,这一不要你的三媒六聘,二不必逢年过节拜岳丈,三不用挂心小两口吵架了媳妇回娘家。你有什么不乐意,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是正经。”
    王二嫂子的一席话果真让解三儿脱胎换骨,借了把锄头,在屋前屋后开辟出几垄土,撒几样蔬菜籽,还把荒废多年的地全种上秧苗。没多久,她媳妇真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满月的那天,他提着一篮红鸡蛋央求爷爷给孩子娶个名,爷爷在康熙字典里翻出“广”字,说杨家将中的杨文广也是这个广。从此,她便不再被人叫做“三儿媳妇”,而开始了“广儿妈”的生活。
    广儿妈偶尔来我家坐坐,她不常出门,倒也不怕生人,有时我家院子即使坐着很多人,她也毫无顾忌地敞开衣服奶孩子。妈妈总拿手挡住我的眼睛,我却分明看到好多男人,包括爸爸,不住地咽口水。
    妈妈告诉她不应该在男人面前奶孩子,新媳妇容易招来风言风语。她不高兴了,学着我们的地方腔,说她娘家那边,她妈妈、她姨妈、她姐姐都是这样奶孩子,没有人说什么。
    她似乎真见了气,一连几十天没来我家。同时,妈妈所预测的流言慢慢出现并散开。有说她和坊戴金链子的张老四勾搭上了,有人还说亲眼见到她和本家叔叔在梧桐树下亲嘴……一时间,一些有不良记录的男人都与广儿娘有了一腿,被人传的活灵活现。我问妈妈什么是“有一腿”,妈妈一巴掌打在我屁股上,说小孩不许听这些,会烂耳朵的,我果真拿小拇指堵住耳朵眼。
    她有天早上突然来到我家,也不说话,只往上捋袖子。妈妈和我凑上前看,胳膊上大块大块的淤青,我唬得大气也不敢出。妈妈帮她整好衣服,叹了口气,
    “身上其它地方还有吧。你若早前听了我的话……男人就是这样,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命。”
    来我家嗑瓜子的大婶子,说解三儿最近老打老婆,因为戴了绿帽子,可怜这小媳妇,身上没块好地方,又没娘家撑腰,幸亏王二嫂子跑去调节了几次,听说现在打的少了。她又骂解三儿不知好歹,自己没什么本事还摆老爷的谱,亏得是买来的媳妇,换做是有爹娘的姑娘,早就跑了。
    我问妈妈,为什么不帮广儿妈,为什么不骂解三儿,她很可怜啊。妈妈拿青石子炒瓜子,反问我:
    “小孩子听堂客们讲话做么?你知道什么叫可怜,你认识的哪个女人不可怜?广儿妈挨打可怜,王二嫂子死了小儿子可怜,李家媳妇不能生孩子可怜,孙家婆子被蛇咬了可怜,你爸爸四处游荡不顾家,我也可怜。你看到的,有谁来帮过我,有谁可怜过我,你奶奶不落井下石我就得拜菩萨了。女人这辈子,要想不可怜,只能靠自己。”
    我揪着衣角,很不情愿地闭嘴。那个时候,我还不懂。
    转眼端午节将近,妈妈央人给广儿妈送去三窜粽子,晚上她来回礼,给我一包嫩棱角。打这之后,她往我家来的勤了,有时还把广儿丢在我家。
    我很喜欢逗广儿玩,却越来越讨厌不穿内衣的广儿妈。有天实在忍不住,就向妈妈告密她总偷拿我们家的东西,早上还偷了堤上的丝瓜,和解三儿一样的了。
    妈妈笑道,她知道,都是女人,当做帮了她。
    我死劲往池塘仍石子,心里很不服气,妈妈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天气渐渐变热,我挽着裤腿在池塘边摸田螺,猛地听到妈妈尖声唤我小名,吓得扔了桶子就往家跑。妈妈敲我脑门,说广儿拉不出屎,让我去叫他爸妈。
    我傻傻地点头,顾不上穿鞋,就往山坡方向跑。心跳得很快哩,从小到大,这个山坡都是妈妈不许我去的地方,奶奶还说山上有怪兽呢。
    一路跑到屋前,门关着,不过没上锁。我不敢去敲门,又不愿这么回去,于是眯起眼睛顺着泥墙的裂缝往里望:解三儿和广儿妈都赤条条的在床上,解三儿不知道做了些什么,痛的广儿妈不住地叫。我吓得捂住嘴巴,悄悄地退回到大路上,拔腿就跑。一见到妈妈,拉住她的胳膊,颤巍巍的说,
    “不好了,不好了,解三儿又在打广儿妈了。”
    妈妈问我怎么个打法,我便把所见的复述了一遍,“妈妈,你去救救广儿妈吧,她叫得很大声,好像还在哭呢,比上次你打我时我哭的还伤心,听得我心里值发毛。”
    妈妈抿住嘴笑,随手拿起插在墙壁上的竹条打我屁股,“谁叫你随便往人家家里瞟,这么没规矩。你要是怕眼睛长疮流脓,就在后边拿块陈炭,高热量给人带来的好与坏往厕所墙上画三个圈。”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画圈,但照做了。通常,妈妈说的话都是对的。
    晚饭过后,广儿妈接广儿回去。夏天的衣服质地单薄,我仔细地观察她,没发现明显的淤痕。妈妈说了广儿不拉屎的情况,让她抱去医院。她摇摇手,拿来洗衣的肥皂,削出小拇指大小的一块,拿水沾湿后插到广儿屁眼里,十分钟左右,真的拉了。
    她笑笑,“这不是大不了的事,我们那里的孩子,不像你们这儿的娇贵,动白癜风的发病原因都有哪些不动就去医院,我们自己都会土方子。”
    妈妈递给她一只青皮梨,笑着问道:“解三儿最近还规矩吧。”
    她咬了一小口梨,摇摇头,
    “姐姐,我叫你一声姐姐,就是把你当亲人。我过么样的日子,你也知道。没几天安分,又变得好懒好堵好打人,大人饿不死,这个小杂种怎么养?养不活小的又要多生几个小的,只要他来了兴致,不管某的时候,把我摁到床上就搞,有几回来血了还是要搞。我没得法,只得吞水仙叶,好歹把肚子里的杂种打了下来。姐姐,你讲这是命,我是不想认这个命哪。”
    我听得莫名其妙,“摁到床上就搞”是什么意思?隔壁家的陈花儿悄悄告诉过我,有回解三儿就把她摁到床上,还想脱她的裤子。难道是想打人?难怪妈妈不允许我们和解三儿玩。原来,山上的怪兽就是他啊。
    妈妈狠狠给我丢了个眼色,我一溜烟的跑开,找陈花儿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广儿也在慢慢的长大,我去镇上上小学,周末回家,就听到传言广儿妈现在学会和解三儿顶嘴、对打了。
    深秋时候,村子来了一群背画板的年轻人,他们最爱坐在广儿家的那个山坡上,画对面烂泥边上开着的火红色的花。
    我羞羞赧赧地躲在他们可以发现的梧桐后边,一个戴眼镜的哥哥笑着招手让我过去,问我那是什么花。
    我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支支吾吾地回答是“死人花”,广儿妈说的,死一个人就开一朵花,活人要是碰到,是很不吉利的。
    眼镜哥哥哈哈大笑,拿颜料在我眉间点了一点红,告诉我花名是“曼珠沙华”,因为花与叶子永远见不到,花开也就代表着悲伤的回忆。
    “悲伤的可以是死去的亲人,也可以是现在的生活。可是,你看曼珠沙华的这种红正是鲜血的颜色,你说,人,是应该沉醉在记忆的悲伤中,还是应该在鲜血里汲取烈火般的朝气。”
    我一脸惊讶地摇头,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我也不懂。
    深秋过后,便开始了绵绵秋雨。那年的雨下了很久,天地时刻都潮湿着。
    我躺在床上,心里琢磨着眼镜哥哥的话,天快亮了,听到有人不停地敲门。妈妈披了件大衣掀开窗帘往外看,是广儿妈呢。
    她打着把黑布雨伞,提着个大的红皮箱,妈妈给她倒了杯热茶,问她去哪。
    “姐姐,我不怕告诉你,我要逃开这个地方。先前逃了几次都发现了,被他打的半死,这回我往茶里放了死人花的梗,估计会晕大半天。姐姐,我一定要逃出这个地方,这个箱子是我唯一带来的东西,我也不预备拿走,留给姐姐做个念想。”
    妈妈一愣,转身在枕头底下抽出一张一百的,塞到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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