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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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暑假
  

  1980年暑假

  ——孔明

  

  

  我上高中时，学制两年。也就是说我的高中时代，掐头去尾，中间就一个暑假，即1980年暑假。算是幸运儿吧，恢复重点高中第二年，我以250分的成绩考入蓝田县北关中学。惭愧，250分是当年北关中学的录取线。

  对一个出身农门的男孩子来说，大学是梦，是理想，是天堂。我憧憬着，向往着，不免白癜风治疗想入非非；又觉着茫然，恍惚，甚至惴惴不安。报刊、广播和教科书都喊叫着要缩小三大差别，即缩小工人与农民、城市与乡村、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之间的差别，现实却告诉我，差别太大了，莘莘学子如我，恰恰就处在“差别”的路口。老师的话掷地有声：“考上大学就是凤，考不上就是鸡！”说得再直截了当些：“考上了就是吃商品粮，考不上就是修地球！”天天看报，报上天天登惜阴、立志、刻苦学习的文章，心中天天升腾着希望，却也天天滋生着失望：考不上呢？尽量不往下想。高一结束了，过了这个暑假，高二就开始了。承前启后，这个暑假该怎么过呀？

  村庄越来越近了，心情越来越来越愉快了。家乡真好！一眼的绿：梁绿，坡绿，沟绿，路边的水绿，水边的草绿，绿色浑然一体，又蔓延开去，如海上波涛，安静中遏制了汹涌澎湃，却吞没了蜿蜒的道路，覆盖了起伏的土地，隐蔽了村庄的人家院落，只有炊烟和鸡鸣提示着那成堆的树林荫了一村人的栖息之地。我是昂着头的，心事浩茫，心事难说。我不敢趾高气扬，我只敢把豪华志向化为北京什么医院治白癜风治的最好一脸憨笑。无论见到谁，我都以憨笑为问候；也无论见到谁，我的憨笑背后，都底气十足，充盈着优越和骄傲。已经有人叫我“未来的大学生”了，叫得我春心荡漾，只是左顾右盼，遗憾心仪的童年女伴不在身旁。

  天微微明的时候，我已端着凳子，置身在房前的菜地里了。这是自留地，充满了生机，也充满了希冀。我朗读着英语，朗读着诗词古文，朗读的时候目却斜视，满眼的绿使我的心轻盈而透亮。每天我都有个期盼，就是眼盯着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来。一村的人都能听见我念书吧？故乡的空气不是空气，是声音过滤器兼放大器，梁下人窃窃私语，梁上居然有人声称句句入耳。等我上了大学后，仍有村里人说：“孔（村人对我的昵称）能不上大学吗？你听念的那些啥，一个字也听不懂！”在故乡人眼里，念的书都听不懂了，那不上大学，难道种地呀？多少年过去了，当年念书的情景历历在目：金灿灿的向日葵面向朝阳，一眼的喜庆，一眼的吉祥；扫帚菜像极了扫帚，一天天膨胀，正如同我的梦想；满地畔的南瓜蔓，开着黄花，结着嫩瓜，眼看着长到了脸盆那么大，足够一家八口人一顿的口粮了；包谷地丰腴了，密实了，神秘了，人行其中，彷佛被淹没在水里，与世隔绝了。放开眼去，目光从绿波上飘远，飘过了梁，在日出的地方定格。太阳好似沐浴过，那么柔和，那么红润，那么安详啊！心就在那太阳上了，眼睛一闭，尽是梦一样的五颜六色。

  母亲在劳作，兄长在劳作，读书的我岂能心安理得？我是要求劳动的，几次拿了镰刀去割草，几次被大哥尾追到跟前。在大哥的眼里，我已经是准大学生了，大学的门已半开，就等着我一脚跨进去。面对大哥，我总告诫着自己：我不是我了，我已经是一家人的希望了，我的背后，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我不再固执地要劳动了，与其让大哥为我分心，不如就让他安心吧！但是说来惭愧，一个暑假，我给课本的时间不到三分之一！正是冲动的年龄，吟诗就兴奋，写作就兴奋，读古典小说就兴奋。

  几乎每天，我都能感受到诗化了的少年情怀。眼睛累了，起身，直腰，舒展着四臂，走出门去，没有目的地，走哪儿都心旷神怡。耳里蝉鸣，却不觉得聒噪，反而有了兴趣寻找蝉的踪迹。蝉是午后才叫的，高低声配合，白癜风的病因有哪些长短声响应，依附在高枝上，可望不可即。已没有兴趣捉蝉了，放在往年，只要眼里有了蝉，就一定能弄到自己手里，这是绝活，不为外人道也。眼里蜻蜓飞舞，兴趣就转移了，跟着蜻蜓奔走，蜻蜓临水，我也在水边盘桓，寻着机会捕捉，拿在手里了，又急忙放飞，心也就跟着放飞了。水边是林荫，进去，清风吹拂，芳草萋萋，脚轻盈得如凌清波了。崖边酸枣枝簇拥，刺里有绿蚂蚱潜伏，“吱—吱—吱—”的叫声彷佛秋声，总令人感觉到秋在走近。这时候，就有了诗兴，诗一首，再诗一首。诗是写给某个人的，还写了封没有发出的长信。多年以后，我常做梦，梦见我在故乡的某个角落吟诗。梦境如诗境，诗境如梦境，我陶醉，却泪流一脸。

  暑假似乎漫长，似乎转瞬即逝。记忆，图画了我的暑假生活，使我回味不尽。故乡近山，云来云往，云舒云卷，人皆视而不见。时常有白云在峰峦上浮而不动，山越发显得俊美如画了。云蠢蠢欲动，雨脚就迈过峰来。故乡多过云雨，一片云遮日，随即大滴雨落，真个东边日出西边雨，故乡人却不稀罕。朝霞如锦，午日如火，残阳如血。雨后彩虹，日落红云，常惹得人瞭望。次日，草木浴露，走到哪儿都有朝气携了清香扑鼻。有时候莫名其妙乐观，有时候又莫名其妙沉思。心事依旧浩茫，心事依旧难说。蝴蝶翻飞，何其自在！蜻蜓乱飞，又何其自由！常见雁叫长空，翱翔而去。故乡是美丽的，可我的梦还在故乡吗？

  包谷抱娃了，我的暑假结束了。有得意，也有惆怅；有依恋，也有彷徨。大哥送我到村口，母亲送我到父亲的单位。豪情满怀，变成了踌躇满志。我让父母相信：“放心，你儿子能行！”母亲还是不放心，逼着父亲送我到县城。走进校园的时候，我心口发热，眼也发热。暑假没有白过，我至少对自己更有了信心。一直到预考、高考，我只要闭了眼睛，大学的门就敞着。高考最后一门课结束，走到街上，一地阳光。我就这样想：紧随而来的暑假，恐怕是要在等待大学录取通知书中度过了。

  2009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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